今日得闲且读书（篆刻）李泽峰 作
欲致力于学者，必先读书，欲读书者，必先藏书，藏书者诵读之资，而学问之本也。藏书不易，在过去时代，藏书家往往需耗尽毕生精力搜罗之，花费所有余财淘换之，故书架以物质的形式，展示着个人的成就和渴望。为示隆重，还要专门设房庋藏之，谓之藏书楼。东壁图书，西园翰墨，乃昔时文人理想的生活方式。只因藏书不易，不要说宋元珍籍、明清善本，就是一般的册子，也是秘藏不示，幽闭不宣。乾隆的标准是：“其一人而收藏百种以上者，可称为藏书之家。”
读书人终身以书为伴，经书肆辄徘徊不忍去，展卷而欣然忘食，岂有不掏腰包者也。夏丏尊《我之于书》云：“买到了几册新书，一册一册地加盖藏书印记，我最感到快悦的是这时候。”积书成山，置之一处，书房是文人的心灵单间，藏书极具个性特质，故“翻人书籍，涂人书桌，折人花木，皆极招厌之事。而窃窥人笥箧中字迹，尤为不可”。
藏书不易，读所藏之书亦难，故张潮《幽梦影》云：“藏书不难，能看为难；看书不难，能读为难；读书不难，能用为难。”因为读书，所以藏书？还是因为藏书，所以读书？这似乎是个无聊的设问。“藏书如山积，读书如水流，山形有限度，水流无时休”，丰子恺题《读书图》上的这段文字，道出了藏书与读书的关系。
读尽藏书不可能，也不必要。苏轼说：“书富如入海，百货皆有，人之精力，不能兼收尽取，但得其所欲求者尔。故愿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。如欲求古今兴亡治乱、圣贤作用，但作此意求之，勿生余念。又别作一次，求事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，亦如之。他皆仿此。此虽迂钝，而他日学成，八面受敌，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也。”读进去易，读出来难，书越读越薄，越读越少，信矣。
藏书与读书，的确是矛盾体。有人问陈垣：“你买了这么多书能念得完吗？”对曰：“书并不都是要仔细念的。有的是供浏览翻阅的，有的是供参考备查的，有的是需要熟读记诵的。”季羡林也说：“有的年轻人看到我的书，瞪大了吃惊的眼睛问我：‘这些书你都看过吗？’我坦白承认，我只看过极少的一点。‘那么你要那么多书干嘛呢？’这确实是难以回答的问题。”董桥《书城黄昏即事》说：“藏书家不读书据说也是常情。见人家家里藏书千卷还要问人家是不是把这些书全看完了，此人必是庸人。”问话者难免有种酸溜溜的心理，而回答者也颇不自在，往往文不对题，答非所问。
如今已非唯纸本独尊的时代，读书以外，尚可读屏，然开卷有益，只要读就好。陈平原曾言：“如果你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读书，而且没有任何负罪感的时候，你就必须知道，你已经堕落了。不是说书本本身特了不起，而是读书这个行为意味着你没有完全认同于这个现世和现实，你还有追求，还在奋斗，你还有不满，你还在寻找另一种可能性，另一种生活方式。”类似的话，多矣。
当然，藏书的功用尚不止一读，还有传承的作用、版本学的意义。郑振铎藏书中往往同一部书有多个版本。如《水浒传》有29种，《西游记》有31种，《红楼梦》有42种。周振鹤云：“郑振铎先生的《西谛书目》比他的《西谛书话》更有用，因为他收了很多书……这也等于替国家保存一些好书，捡漏捡一些好书。”
当下年出书品种40多万，藏书不再难。积金于子孙，子孙未必能守；积书遗于子孙，子孙未必能读。藏书老人故去，儿女将其所藏，趸售予贩，以废品价处理之，有的老人不忍见其状，生前便捐给了各类图书馆。黄裳《春夜随笔》为此叹曰：“私人藏书恐怕不会有了，我们大概是最后一代了。”藏书无难后，读所藏之书者便减却了敬畏。但陈丹青不这么认为：“读书有两个作用，一是让我自以为非，一是让我有一间自己的房子，有内心生活。不要迷信读书，也不要贬低读书。爱读书的人自会去读。”书不能改变人生，但能给人一个立场，有了立场，便有了方向，方向引导目标，有了目标，实则已间接改变了人生。
藏家书房，存为所爱，文人书房，存为所读，藏书，读书，最终要落到用书。陈之澍《仙源书院藏书目录初编序》云：“书籍渐充，急须讲求读书之法，务令积书之后与未识之先气象大不相同。”所谓学以致用，大概就是此所指。
并州新闻 介子平
